田螺

2021-08-20 20:49来源:湘声报-湖南政协新闻网 

 □向善华



  小时候,一土菜碗田螺肉,平时难以下咽的薯米饭也能吃上3大碗。


  田螺肉好吃,却难得弄。生产队,大人挣工分,一年365天,难得几日休息。所以,摸田螺,只能由孩子们来。对,摸田螺,就是摸。除了摸,我一时找不出第二个更好地描述这个动作的词来。


  田螺生活在田沟山塘,那里淤泥沉积,田螺满身泥糊糊、脏兮兮,遍布泛青冒绿的葺苔。一不小心落脚下去,那树叶树根沤得又烂又黑又臭的淤泥,齐到小腿肚,咕噜咕噜,一串一串水泡冒上来。本就混混沌沌的污水变得泥浊浊,前后左右,什么也看不见了。弯腰捊手,在稀汤的泥面上摸摸索索,在柔软的水草间寻寻觅觅,手指头总会碰到一些东西,硬硬的,尖尖的,田螺!哗,哗,左手抓几只,右手拿几只,顺便在混水中甩两下,哗哗有声的水响里,能听出幸福的声音来。


  喜欢摸田螺,却怕挑田螺肉。


  放暑假了,隔几天,三五伙伴相邀,随便一处山塘一垄田沟摸田螺去了。一会儿,我背了大半背篓田螺回家,余下的事都撂给祖母了。祖母年近60,不再随队出工,在家专管煮饭喂鸡养猪,农忙时节,还得翻晒谷物,已够忙的了。祖母烧了柴火将田螺入锅煮泡,捞进筲箕搁屋檐下滤水,一边做事,一边等田螺慢慢冷却。挑田螺肉是一件细致活,得一手抓田螺,一手捏针,拨开田螺吸盘,针尖一刺,挑出壳里差不多煮熟了的螺肉,同时用指甲盖切断末梢杂碎,将光壳扔到另一只空筲箕里,螺肉丢进旁边的土碗,一筲箕田螺挑好了,往往腰酸背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。平日里,打个补丁都要孙儿孙女穿针引线的祖母,挑起田螺肉来就更加吃力。她搬一张小板凳,半天,才艰难地直直腰身,拿左手捶捶腰,又埋头继续挑,一土碗田螺肉,祖母要重复多遍这样的动作。


  祖母从不叫我挑田螺肉,她看不得白闪闪的针尖刺破孙儿的细皮嫩肉,每次我摸田螺回家,祖母从不抱怨半声。生活贫困,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的岁月,祖母却总能在炊烟袅袅中,端上一土碗炒田螺肉。如今,生活一日一日好了,鸡鸭鱼肉常摆了满满一桌,却很难见到一小碟田螺肉。


  偶尔,田螺改名换姓,专陪人宵夜,叫唆螺。清水洗了,连壳带肉,油炒水煮,辣子花椒姜丝桂皮以及各种大瓶子小罐子盛着的作料,整一锅大杂烩。寒冬腊月,几个人围坐一桌,吃得咝咝喊辣,热腾腾汗涔涔,剔着牙心满意足地付了钱出了门。出门后突然明白,刚才嘬呀舔呀咬呀纯属自作多情,一身臭汗全都是虚情假意,都借了麻辣花椒外援力量,并非连肠带杂的螺肉所至!


  那天中午,我正在住房小睡,笃笃笃,有人敲门,父亲拎着一只方便袋站在门口。我一愣,父亲却笑了,说摸了结实两筲箕田螺,和母亲一颗一颗挑了,又用石灰搓洗了好几遍,说我喜欢吃,就送来了!想说句感激的话,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,半天,我才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,双手递给父亲,打火,点燃。


  拆开方便袋,我又闻到了泥腥气、石灰味,还有田螺肉里特有的味道,是熟悉的味道,也是幸福的味道。脑海中,又浮现出当年老祖母挑田螺肉的情形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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